天地歲月悠遠，人世間出現過數不清多少曾經叱咤一時的人物！而在這所有人中，有的在活著時統治天下，可死後甚至被所有人恨得挫骨揚灰都不解氣，千古唾棄自然是必然的！

但也有一種人，他們活著的時候的確很有名氣，但即使極少的至親好友，也只是因為信任才對他們不離不棄，一輩子也難得哪怕只有一個真正信念相同的知己。但當他們死後，卻可以得到許許多多人，非常持久的表面敬奉，仿佛一瞬間全天下都唯他獨尊了！

這些話聽起來似乎等於悖論！可仔細想想，這樣可悲、可笑的現實難道還少嗎……？

龍清一的確和很多人說的一樣，從很小的時候就憑借超凡的天賦和了不起的修為名震仙凡江湖。他平生所誅殺的奸邪、妖孽數不勝數，因而受益擺脫了苦難的人當然就會很多！可所以說他並不如人們現在所說的那麽好，是因為他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正義一定可以擊敗邪惡！

他寧願付出生命，更多也只是為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所以如今所有人對他內心真實想法的揣測，都只是人們為了附庸采取的必要手段！

龍卓盛和龍卓茵兄妹對這樣的說法覺得很難理解，不過以他們的世事閱歷也並不奇怪！但如果想想那些人這幾天來的所言所行，豈非是最好的證明？

而實際上龍清一的祭奠在這二十多年來早就已經不單單是一個死人被人們由衷追憶！

龍清一這個名字和場合，只不過是現在的人們借以互相吹捧，拉近關系，同時表示自己身居正義的掩體之下，所以就理所應當具備高尚德行的舞臺！

雖然還說不上明白，可宮旈姝所說的也只是現實而已！但龍卓盛仍感困惑，因為他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非得借著自己表叔這個葬禮來做著一切？而且他們所做的一切，是否也代表了口中所說，龍清一生前的所作所為也都只是假的？

顯然，龍清一曾經的所作所為，無論好的還是壞的，他自己也從未想過要加以掩蓋。但也正因此，世上再沒有第二個可以像他一樣被幾乎所有人痛恨，卻又可以供應他們吹捧的需要！

而這種現實的概念顯然更加超出了兄妹倆的理解範疇。

宮旈姝明白面前的兩個年輕人並不容易真正理解發生在他們面前的一切，而且自己其實也完全沒有必要，甚至連跟他們說句話都可能會讓自己感覺違背的信念。可是想到有朝一日他們可以從自己的話裏去發現另一個人的真正面目，宮旈姝心裏似乎感到了一種肆虐的快感！

“龍清一是個極度特立獨行的人，他從來不認可因為可以得到原諒，就能任意去犯錯！所以他對自己要做的一切必定要貫徹始終，不會被世俗見識幹擾，也從不接受別人為了私利對他的諂媚和追捧！因此他可以拯救全世界，但卻絕對沒有一個人可以利用他滿足私欲，那些人又怎麽會不恨他呢……？”

雖然龍卓茵仍舊一臉的莫名所以，可龍卓盛顯然已經被觸動了心裏的某種念頭，所以臉上現出了些許赧然之色！而這也讓更讓宮旈姝感到在此多費些口舌還是值得的……

“這裏的一切與其說是祭奠，發洩或許更準確！自己最恨的人終於長眠地下，要來痛快一下也是人之常情而已！可也正因為龍清一的公正，坦誠，致使很多人希望破面，可他的一切功績，壯舉卻正好可以讓那些人不廢分毫的去誇讚，表示他們自己的公正和坦誠。”

“可難道那麽多人，他們全都是這樣的嗎？”

“或許未必，不過人總是喜歡跟風，湊熱鬧的。比如你們兩個，難道真的只是為了親情才想來吊唁那個自己連面都沒見過的表叔？”

龍卓盛被說的啞口無言！的確，他兄妹並不是為了親情才來的，非要找出原因的確就是為了湊熱鬧！而且自從到了金陵以後，所有人中和自己同樣心情的顯然為數極多。

本能上，龍卓盛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十惡不赦！可原則上，他也自覺如此對待一個曾經拯救了無數蒼生的英雄，良心上實在難安……

眼看著三人已經走出很遠，龍卓盛心裏只覺得翻江倒海，可終究還是忍不住跑上去追索那個其實已經知道不會讓自己感到開心的問題的答案！

宮旈姝看著他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厭惡之色，語氣中更是毫無掩飾的充滿了譏諷！

“令尊乃是當今武林頭號人物，不僅武功蓋世，威名遠播。而且五龍山莊人多勢眾，天下誰不畏懼？”

這番話裏的嘲諷意味已經很明顯了，可龍卓盛早就有所預料，所以本能上只能強迫不要繼續糾結下去！

但顯然龍卓茵沒有哥哥那麽穩重，也沒有哥哥早已經發覺的那麽多隱情！

“我爹身為五龍山莊莊主，一生行俠仗義，扶危濟困，每年壽辰之日登門拜壽的數不勝數，哪個不是恭恭敬敬？”

“的確！龍清一當年可沒當過什麽莊主，而且天下間知道他壽辰的人也沒幾個。而且即便現在那麽多人打著拜祭他的旗號來，其實也沒幾個是真心為他的死而惋惜的，是吧？”

龍卓盛聽得心裏更加刺痛，眼見妹妹還要爭執，忙一把拉住：“仙姑今日一番指教，晚輩實感獲益良多，今後必當牢記於心！對了表妹……哦！龍小姐，聽聞府上久居金陵，而且叔祖二老身體也還安好。不知何時方便，我……”

沒等他說完，龍婉蓉淡淡搖頭截口，雖然仍舊禮貌，但比之前也更顯冷漠和疏遠！

“二位好意，我代爺爺和奶奶心領了，實在不敢勞動大駕……”

看著三人終於徹底淹沒在了黑夜中，龍卓茵想起對方的冷淡和疏離，心裏不禁感到頗為委屈！

“好歹都是親戚，怎麽這麽不通情理？我們都到門口了，也不說請家去招待。哥，你說爹和表叔以前是不是有什麽過節？可就算有，那麽多年都過去了，用得著這麽小氣還記恨嗎……？”

龍卓盛看著妹妹，唯有心裏苦笑！雖然他也不清楚上一輩究竟發生過什麽恩怨情仇，可彼此關系並不和睦是很顯然的！而若說人家對自己怠慢，那二十多年來自己又何曾在家聽說過對人家的關切？甚至如果不是這次適逢其會，自己恐怕早已忘了，甚至永遠也不會知道還有這麽一門了不起的親戚！

可是龍卓盛奇怪的發覺自己之前還因為目睹表叔身後不自覺映射父親而心裏失落，此時似乎並不是那麽在乎父親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了！因為他發現，如果父親和龍清一一樣偉大，充其量也不過是如此令人寒心的結果！可如果不同……

龍卓盛不願意再想下去，此刻他只覺得心裏對金陵有種說不出的畏懼，仿佛那裏有自己無論如何也絕對不願意去觸碰的什麽！

但在心底，從不久前開始，龍卓盛卻也感到了一種不舍，似乎就在那座古來名城中，有什麽在強烈的吸引著自己。而這兩種情緒相互焦灼，讓他感到說不出，卻異常難過的痛苦！

總之，對於此刻的龍卓盛，已經徹底陷進了一個進退維谷的境地！

枯坐在距離龍清一墳墓不遠的樹下，龍卓茵已經陷入半昏睡。而龍卓盛呆望著那隆起地面，在遼闊原野上略顯突兀的墳塋，微風中似乎還殘留著些許供香的餘韻！

而此刻的天空明月高照，繁星爍爍，夜風帶著令人心醉的輕柔！如果能暫時忽視那墳墓，這樣的夜晚該是多麽的美妙！

然而，此刻那墳墓倒是根本沒有絲毫的可怕，可這美妙的夜色卻反而讓人心裏最潛在的東西不斷外湧！可就在他還對自己的心情無可奈何時，夜色中又緩緩出現了一個寬大的人影！但幾乎瞬間就到了眼前，才看明白人影所以肥大，只是因為賢雲的僧袍過分臌脹而已！

“聽宮師姐說你們在這，我馬上趕來了！最好老實說出來，你們到底有何企圖？”

這和尚年紀輕輕，修為和佛法的確都非常的精湛，單以在人前開壇布道時的氣度稱為“神僧”倒也不為過！可凡是熟悉他的人，或者稍微了解多一點的人都會覺得，以他那聽風就是雨的脾氣實在連“出家人”恐怕都很難稱上。

不過龍卓盛現在並沒有更多的心裏空隙去生氣，而且也無法回答。因為他知道如果說是因為自己崇敬表叔才來祭奠，這肯定是不會有人相信的。可如果直說是來湊熱鬧，又覺得怎麽也說不出口。

賢雲本來就從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何況是對這對讓他從主觀就非常討厭的人：“和尚我從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我看得出你們兄妹其實本性還不壞。可對世事所知也太少，但江湖終究比你們所想覆雜太多了。雖然你們可以打著五龍山莊的旗號到處去耀武揚威，可我還是想勸你們一句，如果真的想在江湖上立足，最好還是學會分辨是非善惡。否則馬上回去永遠不再出門，要麽可是沒有人能保你們一世平安的……”

見他說完就要走，龍卓盛下意識的拉住了他的下擺，忍不住帶著央求的語氣問：“告訴我，我爹他……他一生扶危濟困，行……行俠仗義，做的都是好……事，對嗎……？”

“哼哼……”冷笑連聲，賢雲淡然俯視著他：“如果你真的這麽相信，又何必問我呢？就算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五龍山莊在江湖上的所作所為，至少那一晚憑那三個黑衣人的身手，你覺得那些地痞流氓又憑什麽能惹上他們？”

的確！龍卓盛自當日之後心裏也多次反思過發生的事情，漸漸想通了很多細節，或許也因此才自然而然產生了很多如今的疑惑！

大半年來兩兄妹雖然走過的城鎮並不多，可五龍山莊在各地的口碑與其說是好是壞，其實大多數人都是諱莫如深的！

而到了金陵這個如此繁榮，而且自古著名的名城，卻竟然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帶有五龍山莊標識的字號。而且同樣即便有人不經意間偶然提及五龍山莊，也會造成整個空間的突然冷場，好像哪裏藏著聽到之後會對說的造成不利的因素！

凡此種種，如果說五龍山莊光明磊落無需掩飾顯然已經是不足取信的了。可這些當然還不足以把父親的慈愛從龍卓盛心裏抹煞，只是他已經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對父親還能相信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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